孙爱雪牧羊犬

牧羊犬

文/孙爱雪

犬·来历

寄养是大多数犬的命运。犬一般是从幼年时期离开母犬跟随主人来到新家,这时犬没有记忆,模糊的童年时光像黑夜一样幽暗,兄弟姐妹的情谊稀薄而淡漠,和母犬的感情也轻易舍弃。断奶之后它把乞求的目光投向那个握它在掌的男人,一口稀软的食物获取一只犬终生的依赖。

那个第一次带犬离开母犬的人便是犬一生信赖的第一主人。犬的固执有点盲目,无论怎样的变通都无法改变它至始至终对第一主人的信赖。第一主人把犬丢弃或者转送他人是常有的事,对于人类来说司空见惯,犬却在它一生的岁月里牢记那个第一次把它带出来的人。

犬的命运多舛,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环境,在玩家手里转来转去,无异于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被卖出或者当做礼物送出人们没有以为有什么不妥,犬在习惯这样颠簸流离的生存过程中保持对第一主人的忠诚。适应是它的性格成熟的必经之路,察言观色是它在一次次轮换中学会的生存手段。顺从和俯就使他忘却野性的豁朗,食物的诱惑渐渐把它从野狗驯化成一条条家犬,慢慢失去捕食的本领,慢慢退化了野蛮的行为,慢慢像人一样具备理解、表达、和行为艺术。人们宠爱犬,饲养犬,驯化犬,观赏犬的技艺和调皮,利用犬的灵敏和精确达到游戏的目的。犬在人们的爆笑、欣赏和利用中完成使命,这似乎不是犬与人相处的最初动机。

大虎子是一条牧羊犬,黄色的胸、脸和腿,黑色的背宽而厚实。一位要出远门的女人忍痛割爱把它牵到集市,她怀着怎么万般无奈的心情出售自己的爱犬,犬并不知道。最聪明的犬也无法预知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一条犬的转让在金钱的交易下多少显得有点寡情薄意。爱人把一千五百元钱点给那个女人,女人带着小小的满足和歉意转身离去。大虎子陌生的目光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充满敌意,它对新主人没有好感。顺从是它的天性,它无法抗拒命运的转弯,纵使它是一个成年的、甚至是有些衰老的老犬。

大虎子有几根雪白的胡须,牙齿磨光了半拉。除了胡须和牙齿能够看出它的老态,从它年年再生的金黄毛色和健壮身躯来看根本分辨不出它的年龄,它大约在八到十岁之间,这个年龄在犬的寿命上已属老年。但它英俊的体态和饱满的精神并没有衰老的痕迹,我第一一眼看到它,它神态从容,步履矫健,肌肉结实,四肢粗壮,生育后八个孩子后体重46公斤。它灵敏的嗅觉和聪颖的听觉毫不逊色年轻的犬们,只是它的体态有点肥胖,奔跑起来不够敏捷,带着费力的蹒跚之态。

大虎子来到我家两个月后开始怀孕,一胎产下六女二男。现在成长为窈窕淑女的二虎子和小六子便是它的两个女儿。乡村安静的午后,母女三个在庭院里相互撕咬,在河边草地上奔跑,它们闲散、慵懒、乐不思蜀。大虎子似乎已经忘记了初来时的不快,它在无止境的春天里酣睡、沉迷,关于看家护院,关于吠叫和争吵,关于嬉戏和打闹,那是二虎子和小六子们的事。

犬·耳朵

寂寥的乡村正午飘溢出呛人的干燥气息,灰色的水泥地滚热而生硬。院子里一株樱桃树扭曲着粗糙的树身竭力向房屋外开阔空间伸展那支边沿的枝蔓,旁边一株柿子树包裹在了水泥地里,树上短粗的枝茎无法伸展的枝叶在狭小的范围内开花结果。靠近柿子树的墙边,葡萄的叶蔓攀爬出来,它们从柿子树下的棚子里伸出坚固的手腕粗的树茎,延伸到棚子外面扩枝展叶,企图沿着柿子树的身躯直上云天。

犬窝便在这三株树的半遮半掩里,钢筋焊接的围栏被我涂上深红色的漆,使这个幽暗的角落看上去很敞亮。二虎子和小六子卧在里面的荫凉里,大虎子无论怎样的诱骗和拉拽都不愿意进入犬圈。

一张旧门板横在枝叶稀疏的幽暗里,太阳毫不吝啬地把它激情四射的热情照射到每一处可以燃烧的地方,灼热炙烤在门板上和水泥地上,那些稀落的树叶根本无法遮挡住正午肆虐的日光。一股股热浪从水泥地上扑面而来,似乎要把地面点着。犬展开身体,伸开前后腿,把身体和头颅完全贴紧在门板上,后背紧靠在墙壁上,妄想从墙壁的潮润中汲取些许凉意。它们的眼睛微闭着,身体一动不动,看上去是在深度的睡眠中。作为一条犬,它们的职责是忠于职守,无论有怎样适宜睡眠的寂静,它从来没有像人一样呼呼大睡,犬的警惕是时刻的,它的两只耳朵,假若一只睡着了,另一只一定醒着。院子外面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它都听得真切,小猫蹑手蹑脚经过的院墙的声音,黄鼠狼穿过门口那株枣树逃逸进前院的声音,鸭子大摇大摆从路上走过的声音,黄蜂飞下柿子树钻进墙洞的声音,老鼠探头探脑窥视玉米口袋的声音--------那些微小的、人的耳朵听不见的、在暗处涌动着的某种隐蔽的不可言传的正在发生着的声音,它们都能听见。在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里流动着隐蔽的熙攘,早已被我们忽略,问题是我们根本无法知晓更多的存在,而犬知道。

犬在圈里假寐,它永远都在假寐,或者是半睡半醒。它时而警觉地抬起头带着瞭望远处的神情倾听,时而翻眼皮看一下近旁飞舞的小虫子,时而烦躁地走来走去对某处不可阻挡的危险作出心烦意乱的跳跃。它的两只耳朵支楞着,不仅能听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对远处熟悉的声音它也有特别的敏感。当我家的电车在据我家米之外的地方响起,它的神色会立刻发生变化,露出警觉的样子,昂起头或者站起来,竖起耳朵凝神静听,随着声音的靠近,它们蹦起来,嘴里发出咕咕的叫声。当家里人从外面归来,在拐上河边的小路时,它们就已经知道,开始在门边等候,几分钟后,一定有人到家。夜里,如果家里人在院子西边的树林走动,它们也会狂躁不安,不住地向西边遥望,直至家人归来方才安稳。

黎明的曙光从窗棂上亮起,我醒来,蜷一下腿,翻一个身。这时,犬敲门的声音响起,嘭地一声,门发出沉闷的声音。犬听到了我蜷腿和翻身的声音,甚至我穿衣服和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它们情绪激动,在互相嬉戏中扰乱清晨的宁静。当我拿起钥匙,钥匙发出清脆的碰触声,犬们跳跃、嘶叫的声音更剧烈了。它们像期待出发的孩子,在漫长的等待中听到即将行动的指令。我的脚步是传达命令的音符,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已经从地面传输到它们的耳膜,院子里欢腾的蹦跳仿佛一场即将到来的舞会。两只耳朵的牧羊犬们,凭着它们灵敏的听觉,知道和主人亲近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犬·奔跑

沿着河沿的斜坡,三条牧羊犬同时冲向河道,像是从河岸边栽下去,只见三团黑影向青草丰沛处滑去,转瞬间已在河底。

河底长满茂密的青草,一种像穄子的野草遍布河道,稠密而茂盛。这种类似穄子的水草,已经散开多姿多彩的穗子,张扬着、蓬松着,粉白微黄,似有细小的种粒包裹其间。在早晨湿漉漉的草叶见,在野穄子软软的地毯上,犬们撒开愉快的小蹄子,一路狂奔,身影矫健,姿态优美,那种勇者无敌的凶猛和迅速表现的淋漓尽致。这种疯狂的奔跑,没有要到达某个地方的目的,没有去完成某项任务的职责,没有谁指令它什么,需要它去做什么。这是一种真正自由的奔跑,一种纯粹奔跑的姿势。它是野性的、尽情的、敞开性情的,没有任何顾虑的奔跑。

我在河岸之上看牧羊犬奔跑的身影,它们前腿纵起,后腿跳跃,绿草间只见一条黑影闪过,草叶间一片风驰电逝,三只牧羊犬已经在前方几十米远的地方端坐。它们遥望我,等我过去,眼中尽是撒欢后的满足。我在路上观赏它们的身姿,无异于在剧院里观赏一场技艺高超的杂技表演,它们在草地上翻滚、跳跃、一只对另一只献媚,并且不时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我。这里的开阔和清新是任何高级剧院都无法比拟的,也是那些以表演而出名的动物永远都无法领略的乡村风情。

被禁锢了的犬,对于这样的奔跑,每时每刻都在渴望。自由是一种极度的快乐,犬乃至任何动物最向往的莫过于这样的快乐了。

我想到被束缚住的心灵,在冷漠和孤僻的抑郁中煎熬,或许终生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从来没有一次想到有这样尽情奔跑的机会。

我没有这样的机会,或许我没有给自己一次这样的机会?

我尝试不带犬出去。每天清晨,它们都像列队准备出发的队伍等在大门边。我不理它们,暗暗观察它们的神情。开始它们等待我出发的指令,注视我的手臂,我在带它们出发的时候会做颈椎保健操。它们知道我一出发就开始扬起手臂,看到我扬起手臂,它们会乱成一团。只要我不扬手臂,它们就会耐心地等待。忍耐和等待是它们固守的忠诚。它们的期待一直坚持到吃早饭,从五点到七点。看到我换了衣服,牵出了车子,意识到出发的手臂不会扬起了,静候在大门边的它们才散开去。

这样的关闭进行了六天,它们对列队等在大门边的期待失去了耐心,懒散而随意地散在各处。犬的行为是容易训养的,它的性情也会随着驯养的过程而变得温顺而听话。纵使它们没有忘记奔跑,留恋水草繁茂的河道,在禁锢的围栏内,它们照样安然度日。这是犬的悲哀。犬从来无法和命运抗争,它的行为是附属在我的行为之上的。我可以给予它奔跑或禁锢的指令。而我的行为是附属什么之上?我忘记了奔跑,忘记了以什么样的方式作为奔跑的起点?抬起左脚还是右脚?漫漫岁月中,臃肿的我只能用缓慢前行的步伐来排遣抑郁生命中丧失的行为失态。

我照例在清晨潮湿的野外放开我的牧羊犬,新鲜的空气像陈封了一个世纪的佳酿刚刚启开的第一缕清香,甜润的芬芳飘满四野。我嗅过油菜花的香,随之而来的是蒲公英的花球散开浪漫的邀请,接着大蒜的气味像杀毒剂一样灌满鼻孔。杨绵铺天盖地而来,缠绕在草叶上麦子上和人的衣服上,麦子地里长满了马蒂草紫色的小花,苦苦菜一株株鲜美而肥胖。我认识了新的植物,一边挖野菜一边欣赏牧羊犬狂放的奔跑。

犬·目光

和一条犬对视,我会在它清澈的目光里无地自容。

它的信赖像一条河,直至干枯都无怨无悔。

我常常无法面对它的目光,那复杂的,同时也是纯粹的,充满哀怜、期盼和无奈。我很少顾忌它的感受,它仍然对我充满期待。我是它全部生活的主宰,我的喜怒哀乐便是它遭遇快乐抑或责骂的根由。

我无意对一条犬发怒。家犬作为离我最近的、无法和我辩驳的、可以任由我发泄个人私欲的动物,它时常成为我情绪不稳时斥责的对象,比如我踩到了它的尾巴,它收起尾巴躲起来,我不依不饶训斥它:好狗不挡路。比如周日早上,我一边慌慌张张洗孩子带回的衣服一边做饭,孩子和孩子他爸一个个贪睡不起,我大声责骂他们总是要连带上毫不相干的犬:一个个懒狗,贪吃贪睡不可教也!

屋子里的懒狗们一个个爬起来向我抗议,墙角的牧羊犬察觉到我震怒的表情,眼皮已微微闭起,用眼缝间的光偷看我,并且扭着头不与我对视,一副千万别找它麻烦的样子。

犬们适时躲开我,装睡或是溜到一边卧着,生怕哪里惹我不高兴了,我会拿它兴师问罪。纵使是这样,也会遭遇到了我无缘无故的指桑骂槐,莫名其妙地替小主人和大主人背负了无由的罪名。

撕咬东西是小牧羊犬习惯犯的毛病,特别是袜子和鞋子,它们对那种臭味特别钟爱。我家的鞋袜脱下来都要放到高处,偶尔也会有一只袜子被它们撕碎。

当那条最老的牧羊犬一边拿眼偷偷看我,一边钻进院子里的圪旯,我知道它们又干坏事了。我四下看看,看到半截袜子扔在地下。

我捡起袜子,大声喊老牧羊犬:大虎子,出来。

老牧羊犬根本不理我,它钻进墙角里,装聋作哑,任我怎样唤它都不出来。我用棍子打它,它缩紧身子不出来,给你个小鬼不见面。

我拿它没有办法。往往是逮着两只小犬训,把袜子摇晃到它们面前,指着袜子斥责它们。这样的时候,我看到小牧羊犬们一脸的无辜,眼睛里是不解和茫然。对于我斥责,它们不辩解,也无所谓委屈,尽管接受我的斥责。我感到我的责备毫无意思。它们完全是一副不担当也要担当的样子,那意思是有错没有错一样挨训。特别是二虎子,卧在地下,我骂它,用脚踹它,它一动不动。不反抗也不逃跑。我看它,它也看我,眼睛里是一汪清澈的金黄和一片乌亮的油黑,让我想到那是最原始的一尘不染,任何人和任何地方都轻易捕捉不到的本真和自然而然。

二虎子不摇尾乞怜,它卧在地下看我,一直看我,仰望我,眼睛里充满正觉。它以和我平等的姿态呈现在我面前,如果我珍爱它,我不会对它下毒手,它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而那条老犬,它的心智已经超越一般的犬。它不信任我,宁愿独自离去,以自我保全。

它相信只有离开危险地带,才能躲过灾难。它不指望我放过它,只有时间会遗忘它的对与错。在它生命的过程里,它经历过对付错误的方式,远离或逃避。

犬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主人,它不会随随便便追随一个人,也不会随随便便放弃的一个人。在犬的意识里,失去了第一主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信任可言。

大虎子对第一主人的记忆一定是那个把它牵到集市的女人,它记忆着她教给它的一切指令和行为,记忆着她把它养大并抛弃它。对于我的指令,它半信半疑,有时简直就是抗议或不理。

记忆和思念日渐渺茫,遗弃和痛恨大概永不可忘怀。在大虎子深不见底的目光里全是与人交往之间的虚情假意。它掩盖了过多流露的真情,只把轻浮和狡计展露。

犬·作对

老犬成精。人的意图,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它懂。犬的本性是服从,一旦它的智慧上升到与人同等的地步,它自有办法与人作对。

欲望代替了老年犬的持重,它表现出自私、唯利是图。保全自己不受伤害是它存在和享受的目的。当它预感到有危险的信号,无论怎样的诱惑,它不为所动。

这时的犬已经不完全对主人服从,某些时候,它要求主人为它服务。

在你不理会它的要求时,它会做出破坏性的事情。

在三条犬种,只有老犬大虎子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它想出去散步,同时大小便。

我们在屋子里看电视,大虎子到爱人面前蹭一下他的腿,到我面前伸一下鼻子。我们一脸的漠视,目光注视着电视节目。大虎子出去,两分钟后又进来,继续到爱人面前蹭一下他的腿,到我面前伸一下鼻子,嘴里发出咕咕咕咕的的声音。我们没有在意它。它急匆匆地出去,直到第三次进来,我们还没有带它出去。

它不再进来。它在院子里报复我们。

在我们必须经过的、显眼的路口,它拉下了大便。正常情况下,即使在院子里大小便,它会去厕所或者下水道边。现在,它对我们不满,把大便拉在招眼的位置,肮脏我们,抗议我们。

家犬一般情况下不偷嘴。大虎子偷嘴也十分地理直气壮。它怀孕了,我们喂给它鸡肠子拌玉米面。剩余的鸡肠子放在老地方,散发出油腻的腥臭。

大虎子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全部偷吃完,直吃得肚子滚圆如球,一眼看得出偷吃了东西。它干了坏事,我端出光光的盆责问它。它看也不看我,扭着头装作若无其事,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再大声斥责它,它反而发出哼哼唧唧的撒娇之音,不逃跑,把头向我们靠近,意思是它错了也是应该的。

家犬在长久的寂寞中习惯了忍饥挨饿,它们没有自由可言。终生忍受是它们一贯奉行的生命信条。当它烦躁不安时,当它情绪低落时,它会做些小小的破坏。把毛巾从晾衣夹上拽下来,把鞋子拖到大门口,把马扎推翻,笤帚撕碎,拉一泡大便在路口,对陌生人凶狠地吼上一口------

犬·嗅觉

大虎子轻易就嗅到了酒精的味道,我敢担保它分得清酒精的含量有几分。它能在远距离外嗅到来者是不是可以亲近。

精明的人不与醉酒者纠缠,精明的大虎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它深知和醉酒者无理可言,对于酒味扑鼻者,大虎子唯恐躲之不及。

爱人吃醉了酒,豪情万丈,性情使然,自然对犬百般爱抚。醉者,喜怒无常,顺心顺意时万事皆顺,反之,百般挑剔,万般震怒。大虎子先是领教了甜蜜温柔的爱抚,冰箱里的鸡蛋、鱼肉悉数施之与它,最多一次吃下五六十个鸡蛋,咔嚓一个咔嚓一个,主仆二人头抵头,脸贴脸,亲密无间。大虎子直吃得不敢再吃,鸡蛋碎了一片,鱼肉半拉化开。

后来领教了主人几次拳打脚踢,方才醒悟自己原来是主人的撒气筒,爱它者醉酒人,肆虐它者亦醉酒者。深得躲避风浪本事的大虎子,远远嗅到酒味,立刻不动声色地隐藏起来,无论怎样呼喊,鸡蛋鱼肉搬出来,它反正是不出来。大虎子知道此时露面是得不偿失,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有时家宴,宾朋满座,主人威风八面,大虎子耀武扬威,适时表现出它的善解人意。卧在主人脚边,温存而不失其雄壮,乖巧而不失其勇猛,顺从而不失其凶狠,卓越不凡而毕恭毕敬,智慧超群而言听计从,它几乎不是一个犬,而是一个与人共处的精灵。主人洋洋得意,以它为炫耀资本,博尽众人赞叹唏嘘。大虎子极尽精诚,不喜不媚,不言不语,果真是老谋深算。主人频频举杯之际,不断吐下残骨,大虎子先得为快。

同样是酒味熏天,大虎子知道危险暂时还没有到来。酒过三巡,主人客人微醺,不时夹些鱼肉给大虎子,大虎子深谙此道,等的就是这个时机,稳稳接过鱼肉,大吃特吃。

客走人散,再寻大虎子,早已没有踪迹。

它已嗅出杯盘狼藉背后隐藏着不同寻常的险恶,主人善变的本色即刻会暴露无余,美味佳肴转瞬会是一场拳打脚踢。

躲避是大虎子嗅出异常之后做出的高明选择。

犬·献媚

年轻的牧羊犬没有理由不对主人献媚,它需要主人的爱抚和友好,需要吃到腥味的食物。二虎子和小六子还不会见机行事,它们见了主人就摇头摆尾。长长地尾巴像逶迤的扫把,扬起尘土、绒毛,左右摇晃而来。这样的举动不由使人皱眉,纵是十分喜爱也会因为它的不洁而产生厌烦。我会冲口而出:去去,一边去。两犬没讨到爱抚,反碰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躲到一边。

大虎子对主人很少献媚,它已经不屑那些雕虫小技。争宠却是它不可不保留的姿态。当二虎子和小六子靠近主人的时候,大虎子在一边发出呜呜的威胁。二虎子和小六子缩头退居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大虎子添主人的手指,甚至去添主人的脸颊。

爱人闲暇时喜欢坐在院子里抚摸犬,三个庞然大物像孩子似得上头扑面,争着把头伸过来,每个脑袋都要摸一下,大虎子得宠的机会最多,它挤在最里面,边威胁两个女儿,边把头颅伸进主人手里,嘴里哼哼哈哈地撒娇。

一条老年的犬在人们面前表现出它的娇憨和调皮,它并没有羞涩之色。这样的时候,不由我想到犬是长不大的,它的智力永远停留在儿童时期。

犬·爱及残忍

顺从是犬讨人喜爱的最原始本性,母犬的温顺和它的多疑成正比。它的爱强大,它的疑虑最多。在它生产的时候,即使是它最信赖的第一主人给它准备的产房,它也不相信那里的安全。是什么样的不确定因素使它对人们充满敌意和多疑,我们无法破解。千真万确,我们没有伤害它的理由,但是它不相信。它一定要找一个唯独它自己知道的巢穴钻进去,它才能安心生产。大虎子第一次在我家生产更是不放心,它曾经三次转移它的八个幼崽,从我们给它准备好的犬圈转移到羊圈,又从羊圈转移到楼梯间,我们找不到小狗,四处乱扒,后来发现小东西们黑乎乎地挤在一团,一个个露出黑色的惊奇的小眼珠,正在墙角里茫然地四顾。

大虎子太精明过火,任何的靠近它都不允许,人和动物的足音,风吹草动的声音,远处的呼喊和吵闹,近处的风尘和呼吸,它都会警觉地绷紧神经,随时准备与到来的破坏搏击。博大的母爱使它暴露残忍的杀伤,毫不犹豫,扑面而来——尖利的牙齿和健硕的长臂。它的警告像火车的长鸣,离开、远离、靠边、不能过来,呜呜——呜呜——是命令,是没有选择的后退,是靠近就是死亡。凶狠、残暴,隔着的墙壁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一周内我不敢去看小狗,甚至经过犬圈边都要小心翼翼。它在里面发出警戒的声音,早早威胁我远离。犬表现出极端的凶残,它不是吓唬人,不是吠叫几声完事,假如你不自觉侵犯了它的领地,它的毒牙一定会对准你下口。

母犬生产后寸步不离犬圈,一天一夜它不吃不喝,大概眼睛也是一眨不眨的。它以超常的毅力和不竭的精力保护幼崽,身体虚弱,精力耗竭,它不困乏,不饥饿。完全是在一种极度昂奋和张力中度过它的24小时,是向极限的挑战。动物的生命草率而坚韧,脆弱而坚强,弱小而强大。它不停地添净幼崽身上的羊水,一个个把它们揽在怀里,那些刚刚出生的生命,是羸弱的、毫无力量保护自己的,任何一点小小的伤害都会使它们毙命。意外随时发生,危险四伏,墙上的母猫、树上的鸟雀,墙壁里的蛇------都有可能伤害它们嫩弱的生命。大虎子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母犬,它懂得怎样保护幼崽。它不允许它们离开它半步,它们在它四肢圈围的狭小范围内活动,寻找母奶、呼唤母亲,拉便和睡眠。倘若哪个小犬崽爬出了它的圈围范围,它立刻衔住它的腰部,把它叼回来放在怀里。

母犬早期的过度爱护和它日后的舍弃很难让人理解。人类往往怜爱最弱小的那个孩子,把最多的爱给那个不健康的孩子。而犬却是在成长中淘汰那个体弱的幼崽。兄弟姐妹们欺负它,母犬拒绝它吃奶。这种现象在羊的家族中也存在,在三到四个羊的幼崽中,母羊会对那只最小的羊百般舍弃,用头往外抵它,在它吃奶的时候踢它。小羊哀哀的哀鸣不为羊妈妈感动。犬的这种现象不是很强烈,淘汰弱者也是它的本性,弱者没有生存能力,是弱者就要被遗弃。母犬毫不犹豫地拒绝它吃奶,在能够进食流食的时候,残忍地逼迫它不能和别的犬一起进食,用嘴往外拱它。在犬群里,强壮的更强壮,弱小的更弱小。弱肉强食在小小家族里也未能幸免。这大概是动物行为里的自然淘汰。

动物的冷酷注定了它们永远无法像人一样具备高级思维,也永远不可能达到人类的思想境界和精神高度。

孙爱雪,作品在《散文选刊》《黄河文学》《山西文学》《山东文学》《青年作家》《散文百家》《文学界》《红岩》《雨花》《芙蓉》《红豆》《岁月》《太湖》《翠苑》《乌江》《扬子晚报》《中国青年报》《新民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江苏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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