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偶尔也少读点书吧,瞧你都傻成什么样了

◎文/南柯太守

在讲知识的悲剧之前,我们先回顾一下那篇《人生那么长,还是得假装有个爱好》里讲过的故事:

我和我女朋友恋爱一周年纪念日去了民大西路的一家日料,我吃了一大碗乌冬面,正犹豫打嗝是不是破坏气氛的时候,我女朋友语重心长地问我有什么爱好,我竟一时语塞。和一个无趣的人两看相厌一辈子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吧——想到我女朋友可能正在想这个事情,我就感到更绝望了。四个月以后我们分手了,直到今天,那种绝望感仍如一个幽灵般活在我的心中,清晰如昨日。

在这个“有趣”已经成为一种政治正确的时代,我却始终对有趣这件事情无能为力。上了大学发现大家都活得千奇百怪,每次填表填到“特长与爱好”一栏总是枉费心机,想要伪装有一个爱好。但是小时候没有上过兴趣班,学音乐美术好像太老了,旅行和摄影又太贵了,看电影似乎是最便宜的,最后却发现自己也只能吃着肯德基小食拼盘看漫威脑残片,或者对着五十年代美国科幻片研究冷战科技意识。

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虽然他原文说的是娈童,但不妨碍这句话成为一句灵魂鸡汤。我从小对所有的集体缺少归属感,对各种拙劣的煽情和自我感动充满了不屑;我干过三年学生干部,最后可以潇洒说一句“再见,列宁”,拍拍屁股走人毫无留恋;大学宿舍住了四年,四个人一起出去吃饭,一共是三次,直到要分别的时候才忽然有点不舍,毕业以后很快淡忘;我常常在某段时间和某位朋友表现得像灵魂伴侣,分享所有的成长经历和生活琐碎,但结局无外乎某一天忽然发现无话可说,无疾而终;我生来缺少崇拜偶像的能力,因为始终在质疑一个人怎么可以把精神世界拴在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身上,降格为他人的附庸……

我本以为我的无趣是源于本性凉薄,对人对事都一样无深情。后来发现,无趣是因为我自以为洞察世界而产生的倨傲,我积极地敷衍生活,并且知道它毫无意义。唯一能让我摆脱追索意义困境的东西,是爱情。但很可惜,一个人无趣,就不要指望两个人在一起有意思,这种对于生活的态度,让我很容易失去爱情。

于是,我就陷入了马男波杰克般的丧逼情绪。有些人可能并没有资格抱怨“从来没有人理解过我”,如果理解了,就会发现你在本质上是一个狭隘、孤僻、软弱、穷困的人,在物质和人格上都不值得被爱,所以你假装是一个有趣的人,一个可爱的人,其实害怕被别人知道,你只是假装有一个爱好,假装对凡尘充满了好奇。

我时常设想,如果年高考的时候,我少考一百分,上一个普通的一本,现在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一点?我知道,这句话听上去和我这个人一样惹人讨厌。

高考考了分,给了我一张入场券,让我有机会去读那些伟大的书,和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灵魂对话,与全中国最优秀的老师和同学交游,也会让我产生自己同样伟大的错觉,这种错觉容易让人上瘾,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

每年过年,我会豪爽地陪亲戚长辈喝到酩酊大醉,表现得不那么像一个书呆子,只为了别人夸我的时候加一句,“卢南峰虽然读书好,但没有读傻去。”我曾经努力避免落入知识的圈套,想表现得通世故,懂人情,会察言观色,招人喜欢,有社会活动能力——从大一开始就能挣钱养活自己,当过团委副书记,甚至还跟人合伙创过业。但这些事并不能使我快乐,因为我内心里只想做一个死读书的书呆子,即便坐而论道,被人嘲笑,养不活自己,娶不到媳妇,成为邻居宣扬读书无用上北大屁用的论据,就像孔乙己把九枚大钱排得清清楚楚。

于是便产生了对现实生活的傲慢。唯一能让我有归属感和成就感的东西,只剩下了知识。而知识的第一重殿堂,是要人背对凡俗众生,蜷缩进书本的。所以一个真诚的知识分子往往是性格诡异的,比如庄牧羊,天天想着如何拐着弯骂自己的读者。

初入知识门径的人,很容易患上一种知识病。为了解释我室友最近怎么不开心,我会生造一个“预备中产阶级”的概念,拉上全中国青年的普遍焦虑为其背书;为了解释我自己的丧逼情绪,我会和晚期资本主义毫无反抗可能的社会结构进行勾连。我曾试图把日常生活塞进整齐的知识框架中,所以庄牧羊写文章讥讽我这种“造词法的荒谬”,这当然也是今天在中国舆论场上分庭抗礼的诸位的通病,以概念的交锋取代了对真实问题的讨论,所有人都在拽大词,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种普遍的语言堕落在现代社会弥漫,也败坏着青年学生的心灵,而这正是艾伦·布鲁姆在那本将整个美国知识界卷入一场旷日持久大讨论的《美国精神的封闭》中所凶猛批判的。

当知识和概念工具在给一个青年最初的解释世界的快感之后,便开始如蛊虫般榨取他生命本来的那些纯真、诗性与哀愁。知识自我增殖,蚕食整个精神世界,并僭越了自己应处的位置,开始诱惑他去寻找凡俗生活的意义,一直触及“活着是为了什么”这种终极问题。

然而,读书在多大程度上,与我们的生活有关系?韦伯在《以学术为业》这个伟大的文本中,给了一个坚决的回答:对于人生的终极意义和根本选择,学术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我在遭遇一场精神危机后意识到这个问题,为了恢复对生活的敏感和热情,细致地在哲学和社科阅读清单中加进去文学作品,而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病入膏肓的知识病,仿佛一出荒诞喜剧。干瘪的书本并不能挽救贫瘠的心灵,退论书策以抒其愤已经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了。木心说:“没有审美力是绝症,知识也救不了。”

领悟(而不是“理解”)这个事情以后,我们终于可以准备好,进入知识的第二重殿堂,回归凡尘,回归日常生活。而最为讽刺和具有悲剧感的是,我只能用知识的术语来讲述这个超越知识的路径。

《以学术为业》这篇演讲,挺短的,真的推荐大家没事去看看。洛维特当时评价韦伯说:“当时在整个世界一切内在外在的事态都崩溃瓦解,在德国只有一个人凭借他的洞见和人格,说出能让人触动的话。”我一直把这个演讲视作灵魂诗篇,而不是知识读本。

韦伯关于学术和终极意义关系的教导,可以这样通俗理解,学术可以帮助你认识世界,但在人生选择和世界终极秩序问题上,帮不到你任何事情。一则是因为人生与世界终极秩序,和知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像找女朋友、找工作、留不留在北京、这个世界还会好吗这些事情,根本不能用统计指数一样的东西去计算,现代社会的数目字管理遭遇人生和世界终极秩序的时候失灵了;二则你对人生和世界的理解未必就比从没读过书的人更深刻,你要相信,你皓首穷经明白的道理,有些人,比如你从未上过学的祖母,完全不需要读书就可以理解。

这里说了两层意思,第一层是说,避免知识的僭越,不要用书本指导人生,第二层是说,摒弃知识的傲慢,对不读书的人保持足够的尊重。

而这两层意思,其实过年时我陪酒的那些长辈,不需要读任何书就能明白,而且自然而然,从来不需要经历像我一样纠结的心路历程。那么,我费那么大劲,读那么多书,绕了一圈回到了原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既然知识本身不能自我解释“知识到底有什么用”这个问题,那么我们就可以谈一点玄学了。你是否相信,人类历史上,有一群人注定被挑出来,为那些“有趣的人”去承受这个世界无意义的真相,去理解“知识无用”这句话的真谛,去感知人力的有限,又为人性的尊严而负隅顽抗。他们不能显白地说出这个事情,所以用天命、上帝、道、自然等等不可知的东西来安慰世人。他们回归了凡尘,回归了日常生活,从古怪的知识分子摇身一变成机智的段子手,用大家都能懂的大白话,帮助人们脱离低级趣味、建立秩序、创造意义,建设出一个有趣而充实的世界。

什么意思呢?你可以理解为,知识其实是两千年来一群人为了混口饭吃而酝酿的一个巨大骗局,也可以理解为,人类历史上一直有一个秘密团体,把这个世界的真相夹藏在知识的缝隙中代代相传,只有命定的一些人能读懂其中的隐微教诲,而现在,这个秘密终于传到了我的手中!

好吧,上面这段是为了让这篇文章稍显有趣的胡说八道。

又到了我最喜欢的文学升华环节了。最近我听过最动听的表白,是我的朋友林小姐转述的《银河英雄传说》里菲列特利加的台词:

“民主主义也好,世界变成原子也罢,我只希望他能在我身边半醒半睡地看书。”

长按识别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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